【闲斋志异】水神

　　邱冬

　　村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喊他三黑子。

　　三黑子是有大名的，他姓丁，志字辈，兄弟五人，他大分别取名：志新、志中、志国、志胜、志利，寓意“新中国胜利”，丁志国就是三黑子。志利一出世，他大就死了，是从屋梁上掉下来摔死的，他大是瓦匠。

　　志新二十来岁时，国家搞改革开放，他到南方去做生意，不知怎么搞的被火车压死了，出车祸的很多，但被火车压死的人很少，志新不幸排在这些很少人之列。

　　志中天生残疾——腿瘸，是个跛子，十来岁时，便一瘸一瘸地跟他二爷后面，学杀猪，后来成了村里一个手艺不错的杀猪匠，娶个老婆，也是瘸子，不同的是，他左脚她右脚。正月新年里，两人到丈母娘家拜年，总是一前一后分的很开，怕小孩看见，忍不住发笑。

　　三黑子也天生残疾——口吃，而且不是一般的“吃”，见人却非常客气，不管大人小孩，总是他先开口喊人。小学后面有个岭，岭长约百米，操老师骑自行车上下班，每次见了，三黑子总是激动的喊：操——操——操——，老——老——老——老，师字还没喊出口时，操老师的自行车已滑到岭脚下，自行车破，操老师刹不住车，三黑子读了一年书，是操老师的学生。操老师跑到岭脚下，好不容易刹住车，跳下来，望着岭上的三黑子笑，他觉得这个小孩子怪懂礼貌的，可惜家里太穷，读不起书，要不，一定是有前途的。

　　志胜是兄弟中最帅的一个，书也读的最多，读到初二，初二下半年，忽然离校出走，学校以为他回家了，派老师到他家里来找，他那秃顶老娘惊呆了。志胜从此没回过家，仿佛从这个世上蒸发了。

　　志利一出世，便害了一头的瘌痢，一岁多，蛔虫从鼻子、嘴里往外爬，后来——没有后来了，他死了，没过两岁。做娘的泪已经流干，山头上挖个坑，胡乱地埋了。

　　三黑子生活在这样的家庭，自然没有人尊重他，有人喊三黑子，说明他还在这个村庄上活着。

　　三黑子二十来岁，也去杀猪，给他哥当副手，他哥好点小酒，农村杀猪多逢年节或者喜丧，皆有酒喝。乡村路上，常见跛佬喝的醉醺醺的，红着脸，嘴里斜叼着香烟，三黑子挑着一大担杀猪的工具，吭哧吭哧跟在后面，急急的行走。

　　三黑子三十来岁，竟然讨了一个老婆，除掉有些弱智，其他方面都很好，很快有了一对儿女，围着三黑子，嬉笑打闹。三黑子脸上的笑容更多了，见了人，嘴也更甜了。

　　三黑子的四十岁不到时，他老婆忽然拉着一对活蹦乱跳的儿女，跳到门前的深井里，村里人闻讯赶来，纷纷要求下井捞人。待到打捞起来后，横在三黑子面前的只是三具尚且柔软的尸体了。

　　在那一刻，三黑子的心便死了。

　　三黑子四十五六时，经人撮合，与村里一个三十来岁的寡妇结合在一起，寡妇有两个儿子，有一陇上好的田地，三黑子有一身蛮劲，有任劳任怨的性格。三黑子成了寡妇家里唯一的劳力，一个不需要任何报酬的长工。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个夏天，久旱不雨，三黑子没日没夜车水救苗。三黑子使用的水车，架水槽由许多汲水的小箱子连接，由于连的很长，看起来像龙骨，故称为“龙骨车”。龙骨车用木轴带动架水槽，分脚踩式和手执式两种，踩式有木架，人趴在木架上，用脚带动木轴，执式需用手摇动两个木拐带动木轴。三黑子学过杀猪，扛过重担，手臂、腰身都有一股韧劲，摇动木拐如翻花一般飞快，水潺潺而下，寡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一夜两点，三黑子坐在水车旁边小息，凉风习习、蛙声阵阵，一阵倦意袭来，已连续熬了几个夜的他把持不住，斜卧在塘埂草皮上，眼皮再也抬不起来了。就在这时，一阵忧美的歌声传来：天苍苍兮野茫茫，野茫茫兮君烦忙，君烦忙兮妾心伤，妾心伤兮泪荡荡。奇怪，只念了一年级的三黑子，不但领悟了歌里的忧伤，还读懂了歌词的意思。

　　他奋力睁开眼睛，看见水面零碎的月光里，赫然立着一个古装的美女，淡衫素颜，长发飘飘，她看着三黑子，微笑着，笑颜如花，可那花里分明还渗着点点露珠——那是离人的眼泪。三黑子看呆了，原来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妻子，在妻子身边，他的一双儿女正在水里嬉闹，看见三黑子，俱大叫着爸，向他飞奔而来。三黑子情不自禁跳了起来，笑着、抽泣着向着他(她)们跑去。

　　第二天上午，三黑子的尸体被人打捞上来，与以往那些淹死人不同，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满足的笑容。

　　村里有经验的老人推断，三黑子是被水神接走了。

　　(本文为志怪小说，纯属虚构)

　　作者：吴黎明，笔名邱冬，中国财政作家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以小说、散文为主，发表于多家报刊及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