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 恶梦水吼岭

　　“四海之内皆兄弟，为何风雨乱人间?”——当日本天皇裕仁朗读的这句诗还在东京皇宫里悠然回响的时候，日寇的铁蹄正无情地践踏着中华民族的大半个河山。而且，侵略者的魔爪肆无忌惮地伸进了中国乡村。抢劫、奸淫、屠杀、抓人、放火……安徽皖西南偏远山区的潜山县百年古镇水吼岭，也毫不例外的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

　　在当地许多老年人的悲惨记忆中，1942年的冬天照常来临。这对于地处长江中下游北岸、安徽天柱山西麓的水吼岭民众来说，季节的变化似乎没有传递出更多的异样——尽管偶尔地有枪炮声从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但四面大山形成的天然屏障，依然将难得的宁静馈赠给了这潜河上游的村村寨寨。然而，大山挡不住魔鬼，罪恶入侵了祥和，深重的危机于光天化日下骤然而至——“大东亚共荣圈”的武士们在刚刚结束了对别处的扫荡之后，就马不停蹄的从四面八方逼近水吼，于是，灾难降临!恐惧弥漫!

　　“民国31年农历11月下旬(即公历1943年元月上旬)，我第一次看见了日本飞机。” 林华焰、汪文安、董光有等老人说，飞机做超低空飞行，不断地在水吼岭方圆几十里的上空盘旋侦察。庞大的机身呼啸着掠过屋顶，刮落和吹翻了瓦块。“接着，从第二天开始，一种象燕子那样小巧的作战飞机三三两两地从东南方向飞来，机关枪吐着血红的火舌朝下扫射，丢下的炮弹准确地落在码头、街道、商店和民居中。”立时，火光冲天、土石横飞，炮声震耳、一片混乱。 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种现代化手段打击的淳朴山民，在惊愕中如梦初醒，唯一的选择就是：弃家逃难。

　　在连续6天多的扫射、轰炸中，水吼岭境内留下了无数个弹坑，许多山头被炸平，林木被弹片折断，屋顶射成了筛子眼;大关岭等多处中国军队的战壕工事被摧毁，军地通讯陷入瘫痪，县政府设在田湾黄公寺的临时办公区西屋被炸塌，马潭村新安渡的一名“求乞”妇女(外地来水吼躲避战火的行乞者)中弹毙命，水吼村半岭组的老奶奶杨小英、和另一名中年男子马老小被炸身亡，腹腔开裂，肠肚心肺流了一地。

　　然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

　　农历11月30日黄昏，日本鬼子先头部队分别从太湖、岳西等方向先期抵达了水吼镇西面的高峰村和北面的割肚村境内。“进入高峰村的鬼子分前后两班，一班在刘家畈过夜、一班住进了王家坦。” 今年84岁的王坦组村民王业华说：“村庄人家看养的鸡、猪，无论大小一把捉杀，一条大牯牛(用于农田耕作的力牛)被活活剥皮。我家东头邻居程玉兰被鬼子抓住、并拖到我家的床上，七名鬼子轮奸了这位刚满14岁的小姑娘。” 而另一支先期侵入割肚村的鬼子兵在割肚与中国军队138师大炮营的留守官兵发生激战，大炮营人少兵败，退守林畈(村)、皖山(今天柱山)。100多名被俘官兵和无辜村民分3个地点，先后被日本兵残酷虐杀。

　　“鬼子太残忍，杀人当游戏!”割肚村民宋云和、弟弟宋义和等多位老人分别介绍说：鬼子把村庄上没有来得及跑的人押进屋子里，不准乱动，把家具门窗打碎生火烤牛羊猪肉吃。屋外的鬼子一边吃喝说笑，一边折磨俘虏和“可疑”群众。凶狠的鬼子用铁钩子钩住俘虏的舌头、锁骨，使劲地推拉摇晃，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有的人被军刀劈开膀子或砍断大腿，活活地流血而死;有的人被钉在门板上开膛剖肚、挖心取肝……“通过几个墙洞，我们亲眼望见鬼子兵一个接一个地杀人，一整夜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天亮一看，门口的菜园地里尽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内脏器官沾在菜叶上、散落在地沟中，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人头脑发晕。”

　　前班鬼子刚刚离开，后边的鬼子又来了。“他们从潜(山)岳(西)官道进入割肚村喇叭街，首先放火烧了朱州大屋，藏于附近的5名中国军人的妻子在遭受轮奸后被反扣在房间里活活烧死。” 今年84岁的村民李大本痛苦地诉说道：“日本兵兽性可怕，妇女不能见面(见到就遭蹂躏)。我的老婆与柯旭峰的大嫂吴功桃俩人也险遭强奸……鬼子沿路掠抢，见到需要的东西就搬，抓住民众就搜身(如果发现谁的衣服上哪怕是有一颗化学纽扣，就被认定是国军，命也就保不住)，哪个要是脱衣慢了，就当胸一刀。村民程义甲的爹爹年迈耳聋，鬼子二话没说，就轮起军刀砍开了他的头颅，当场毙命。胡家大屋的唐绍求老人本来已经病死了，停尸在家正等待装殓入棺(日机轰炸，村民大都躲进深山，因此没人敢帮忙料理丧事)。鬼子一进屋，以为老爹爹躺在床上装死，抬手就朝老人冰冷的脸上重重地打了几个耳光。 村民李春旺的父亲李长元，还有柯冬生的叔爹、柯开榜的父亲等人，都分别在家门口被鬼子用刺刀捅死。” 另据82岁的柯旭峰介绍：日本兵在大地组唐老屋附近用机枪疯狂扫射中国军队的运输队，至少有15人被打死。村民杨玉龙(医生)以及柯德义、柯荣朝父子俩也相继被射杀。

　　在割肚，鬼子放火烧了9座大屋共130多间民房，以及商店、学校、仓库等，昔日喧闹的盆地形大畈，成了血腥冲天的杀人场，和一片触目惊心的焦土。

　　第二天，也就是1942年的腊月初一，在几架战机提前扫射、轰炸和掩护下，前前后后的日军部队兵分几路，分别从溪石河(今马潭村)、勉子堂(今割肚村)、和高峰、黄龛等三四个方向，饿狼一般地直扑水吼岭。

　　狭长的水吼岭街濒临潜河，山路四通八达。历史上就是水陆枢纽、战略要冲;中心山镇、集贸中心。其中的水吼岭老街(今水吼村上街组)是皖西南和大别山区最主要的商品聚散地和水运码头，素有“千年石板街、百年老码头”之称。来自太湖等地的知名徽商在老街经营批发、货运与食品加工业务，名号为“聚丰大”和“同益商行”的两个大批发商，年均吞吐货物价值分别在千万元以上。街上木楼林立、商家云集，前有店堂、后有作坊。街边的水运码头中，排来筏往、货运繁忙，各类物资如木粉木香、生姜茶叶、土纸棉花、片柴油料以及山民所需的工业品等等，或出或进，堆积如山。距老街两公里的黄公寺(庙宇)，是县政府抗站时期的临时办公区。沿河往上5公里的王家祠堂(今马潭村王公祠)，是潜岳师范合并后的临时校园。

　　——“衙前府、响肠县，水吼岭是金銮殿”、“河里竹篙碰大腿，只见筏排不见水”，这些口口相传的水吼民谣，至少生动地反映了当时水吼山区人民的生产、生活状况和集贸市场的繁荣景象。鬼子包抄水吼岭，并以集镇为中心，四面出击，抢劫财物，焚烧房屋，疯狂搜捕、并开枪射杀试图逃离的无辜居民。

　　顷刻之间，自镇街以北的水吼村半岭组、马潭村田湾组由上而下，至中街、下街、山包、清河、栗园，直至东南方向的唐湾、瘦牛岭等全长7华里的沿河大道上，相继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势迅猛，浓烟腾空，哭喊之声，响成一片。“老街的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同益商行和聚丰大大店的三层楼房轰然倒塌，窗子玻璃被熔化成水，大小仓库的粮食、布匹、棉花、食盐、砂糖，以及日用百货、家具器物，和生产加工工具等所有一切，都淹没在火海之中。” 85岁的老街居民汪厚贤老奶奶至今回忆起66年前的那一幕，仍然禁不住地牙关发紧，浑身颤抖。她家的一盘大店和上十担小麦、黄豆全部烧光，对门的葛大英家先是被炮弹炸塌，而后又葬身火海。田湾组居民陈利金(75岁)清楚的记得，整个田湾40户人家就烧毁了39户，手无寸铁的百姓亲眼目睹着山下的惨景，咬碎了牙齿，哭干了眼泪。 下街老人马文龙(82岁)介绍说：“鬼子拉走了我家的年猪，搬走了一床新棉被，挑走了一担熟花生(炒货)，还点火焚烧了我家、熊家等八九户人家的房屋店面。”

　　水吼岭以下的清河小学是国军138师的师部，下有3个团分别驻守在外县。师部办公室就设在学校旁边的葛家大屋。在遭遇警卫班的零星抵抗之后，鬼子用铁丝穿锁骨的方式残酷杀害了当地村民卢济斋，抓人抬走了一架日军飞机的残骸(破飞机膀子)，然后浇上一桶汽油，烧毁了学校和葛家大屋的三层楼房。军需仓库里成千上万件的冬装棉被，被大火吞没;村民葛时发家的一条大牯牛，牛皮被大火烘烤得直接垮了下来。合岭的芭茅街(当时的商业街)共20多家房屋店面，连同沿路的大屋，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在持续6天的空袭中，在地面部队为期两天的进犯中，日军在水吼岭境内共炸塌寺庙一座，炸坏学校、民房、商店、工厂、田地、沟渠400余处，射杀或炸死中国军队官兵以及无辜民众马德超、杨玉龙等共30多人;虐杀俘虏和村民110多个，逼迫烧死妇女5名，烧毁了3条商业街共约50家大小店铺，民房60余座约200多户、至少350间房子，以及牛栏、猪圈、厕所等，被大火焚烧的粮食、商品、财物等生产和生活物资不计其数;强奸并轮奸妇女(包括未成年人)7人，其中一名是任教于王家凤形响堂小学的外籍女教师(其后就上吊自杀)。抓走村民陈潘桃、葛东升、马小全、储礼清等50多人给鬼子当脚夫(苦力)，其中程为男等多名苦力被杀害于外乡，或生死不明。而根据当时的确切迹象，日军小股部队仅仅是“路过”水吼岭，是“顺便进攻扫荡”，却给这个地处深山的百年古镇带来了灭顶之灾，所造成的直接和间接损失根本是无法估量。

　　劫后水吼，处处废墟，满目悲凉!数百亩田地尽是弹坑、碎石，无法耕种;成千上万的居民无处起土、颠沛流离。血腥岁月、漫漫寒冬，不知有多少个家庭居无住所、衣不蔽体、乞食无门，在水深火热中“日盼天黑夜盼明”地煎熬度日!

　　“那真是一场料想不到的恶梦啊!”陈利金老人回忆道：“水吼街上的大火几天几夜熄不掉，上万斤的砂糖被烧化成漆黑的糖水满街乱淌，几个大商人避难他乡从此再没有能力恢复经营”。 “一夜过后，我家什么都没有了，老娘就带着我们兄弟三个四处要饭，夜晚，一家人就经常猫在牛棚里过夜。”宋云和老人声音悲怆、老泪纵横，他哽咽着说，就连牛吃草的声音，都能使他们骤然感觉到腹内饥饿难忍，口水连连—— 然而，这一切，仅仅是日本侵华战争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或许，仇恨不该记取，但是，历史千万不可忘却!笔者本着还原真相、力求客观真实的原则，深入潜山县水吼镇14个村近百个村民组，登门访问了60多位70岁以上的老年人，形成正式采访材料30余份。60多名老人的亲历亲见和亲口讲述，为我们再现了66年前日本侵华部队“血洗勉子堂”、“火烧水吼岭”的那一幕幕真实而惨痛的场景，同时也让我们彻底看清了日本侵略者在中国山区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和“大东亚共荣圈”的丑恶嘴脸。 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主题。所有爱好和平的人们，谁会希望这样的暴行和惨剧在人世间继续重演呢?（作者：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