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水归堂

                 

     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皖南乡村建筑特点，这个词必须是：四水归堂。而一说到这四个字，大概的建构布局就显现在脑海里，无论张姓、李姓、郑姓还是其它姓，大同小异，异在房头分布。

      堂指堂轩，就是宗祠所在，一般为两进，分上堂轩和下堂轩。有大姓如郑家老屋，一个姓氏百户以上，堂轩分三进。重大活动，婚丧嫁娶，仪式必须在堂轩里办。新媳妇必须在堂轩里拜天地认祖宗才可入谱，否则族人是可以不认的，死了也不能入祖坟。

     年轻时，有些规矩我也不太了解，而现在我却越发认知了其伟大的力量。中国文化之所以绵延几千年，传承有序，儒文化功不可没！儒不是教，是社会实践论，是一套完整的社会规矩，其核心就三纲五常！我们现在所说的＂中国特色＂，归结到底是＂以德服人＂，是文化治国，就是纲常！

    基辛格博士在《世界秩序》里说，殴洲自古就是一群暴徒！这个观点我很认同，原因就是失去了或从未建立起＂纲常＂！所以只能拿拳头说话，这是欧洲文化的精髓。自有记录起，欧洲就在混战，整个欧洲史就是＂战国史＂！英法打了一百年，法德打了一千年。现在的欧盟是几十个国家，N种语言。懂英语的去欧洲也一样难行，因为欧州西班牙语和法语才是大语系，多数欧人也懂一点英文，但水平比我差。[呲牙]史学上的智人指凯尓特人，其实己经灭种了，灭了他们的是盎哥鲁·萨克逊人，此人种本来是普鲁士人的一个部落，在老家争斗败了，被撵到英伦三岛的，他们在那里却成了狠人，大开杀戒，后来又到美洲屠杀了90％的印第安人，到澳洲屠杀澳洲土著，并公开称澳洲土著就是畜生，现在澳洲土著也只有0.6个投票权！没有纲常的盎萨人，满嘴民主、自由，如果你信了，智商就是零。

      纲常就是有序，就是文明。统治阶级需要，家族也需要，平民也需要。费孝通先生在他的《乡土中国》讲的很透彻，权力结构是这样的：王权、覇权、公约权、长老权。公约权和长老权是乡村治理的重器。一村一族都有自己的公约，共同遵守。多数时候是一种共识，例如升学、结婚要摆宴请全村人吃饭，这就是共识。当然，随着社会变化，传统的共识也可以改革，但要多数个达成共识，有时候要立书面字据。兄弟分家，亲兄弟明算帐，父母在可以做主，舅家也有发言权，但如果有矛盾不定，就得按族规来办，族人到场提方案，立字为据，到场族人签字画押的。现在提倡的＂枫桥经验＂，我想本质也该如此。长老很重要，可能是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大家信得过，德高望重的。平常小事小情拿不定主意，可以请示长老，就象市委常委可以代表市委市政府做指示一样。

      四水归堂的＂水＂指雨水。堂轩两进之间是＂天井＂，屋面的雨水，由小＂瓦＂，到大＂瓦＂收集，最后流到天井里。天井底有一暗排洪沟，流到＂门口塘＂里。水为财，这个设计是有寓意的。陕西这地方，过去一年见不上几滴雨，所以也就无所谓归不归堂了。

      小时候，一下大雨，我和淼旺都傻儍地盯着四条水龙从天而降，盼着大点，再大点，四个水龙就打架了。盼了多少次，多少年，水龙没打起来，我们长大了。

      堂轩的正中高高地贴着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上联曰：山河新气象，下联曰：陇西旧家声。小时候也不懂陇西是李氏郡旺所在。据考纣王的管家叫＂理＂，后被追杀到河南＂李＂地，以＂李＂为食，遂定姓＂李＂，这是有考最早的李姓来源。南唐后主的第九子国破后被追杀至安徽襀溪这个地方，投靠了一个名叫＂胡三公＂的孤居老人，自此胡氏发达。李乃皇姓、大姓，俗有九李十八张之称。小时候我听说此支李性与叶姓有缘，有李叶不分家之说，我一直关注，前一段时间买到一本书，美国人写的，名《叶》。叶还真是安庆地区的大姓，太湖那边叶姓多。太平天国时，叶姓走出安庆，一支去天津，一支去了广州，都很发达，近现代人才辈出。据《叶》记载陕西曾经有一位姓叶的副省长。

       堂轩的案几下面是焚香的地方，案几上面摆祖宗牌位。正中一幅大位，上书＂李氏历代祖先之位＂。每年过小年（腊月二十四，北方是腊月二十三）全族老少齐聚堂轩，放鞭炮接祖宗，罄声响起，点鞭，跪！三叩！有接有送，祖宗在家过完元宵再送走。

       除夕是堂轩最热闹的时候。一年过去了，希望美好的时光重新再来，希望明年日子更好，祁求上天保佑，祁求祖先保佑，所以这个活动有个名词叫＂还年＂！我想简朴的两个字包涵了永续绵延的美好企盼。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有＂还年＂，从未间断。七十年代初，过春节都不放假，也抓＂迷信＂分子，但＂还年＂是必须的，可见其在族人心中分量之重。其实活动主要就是祭天地和祭祖。祭祀用品分两大部分，一份大圆宝，一份福礼，圆宝用木盆装，有头有尾，放一把筷子，一把菜刀，还放一把蒜。祖先吃起来就没障碍了，蒜大概是调味品的代名词吧。福礼里有鸡、鱼、一块豆腐，还有一蓝子粑，十二个，润年十三个。有讲究的。行过祭礼，就是放炮和烟火。现在经济条件好，放的多，烟花也漂亮，小孩子、年轻人不把祭祖当回事，专赶烟花热闹，叩拜的时候，膝盖都没着地，怕弄脏裤子。

     年初一早上也有一场大活动，叫＂出天光＂。新年新气象，大家都穿新衣新鞋，小孩子胸前掛个手绢，过年吃食多，孩子爱吃，吃完随时可以擦嘴。各家人齐了，开堂轩大门，放一通响炮，预示全族人今年健健康康，日子红红火火。

    ＂门口塘＂是个大百宝箱。下雨可以蓄洪，天旱塘里的水可用来灌溉。我细心观察了一下，郑屋，鲍茅屋，陈家井屋也一样，堂轩前面就是门口塘，规模大小也差不多。塘里可以养鱼，水面放＂肥猪菜＂，一种浮萍，有它，家里养两头猪，可供猪吃七、八个月。家家都养猪，所以水面也只能一家一块，中间用竹杆栏着隔开。＂肥猪菜＂的根发达，吸附并吸收水中悬浮物，zan肥猪菜时手痒，很讨厌的一件事。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特别冷，门口塘冰结的很厚，我从冰面上来回跑，天性使然，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有一种职业叫＂地仙＂。房子朝向，动土时日要问地仙的。地仙会出文字说明的，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我发现一个问题，堂轩大门按祖辈的说法是朝南的，而实际上是朝西的，至少南偏西不少30度，所以夏天西晒很严重。从小就听母亲唠叨，房子西晒，夏天受不了。我家位置上处在青龙位，夏天刮东南风是热风，刮西北风，房子档住了，所以双抢时中午吃饭，刮东南风我就端一碗饭跑到新胜家门口蹬着吃，刮西北风我就端碗到卫华家屋后去吃。

     上高中的时候，父亲狠下心买了台电风扇，170元。这么说吧，大概要一千五百斤稻，一头大水牛也不会超过500元。真正的重器。

     不仅李屋，郑屋、鲍茅屋，汪家茅屋朝向也是这样的。这里面一定有大学问。

       上堂轩有东西各有一条巷，回想起来，各家都能通巷。我家和淼旺家刚好是上堂轩对称着，我居青龙，他居白虎，我往西，他往东就到堂轩了，小时候没少在这里干仗。西边巷长，到国宏家门口又拐向了成南北向，往北到生望哥家往西再出一分支巷就到卫华家去了，老屋我还有印象，估计双华这个年纪的人都不一定能记得。南北向最北的就是黑尔爷家。所有的巷的顶头都有巷门，所以整个屋居是可以封闭的。我想祖先的智慧中把安全放在首位，有坏人或小偷进来撒野，族人是可以做到瓮中捉鳖的。

      七十年代后期，尤其土地承包以后，各家有活钱了，就陆续分拆开了，新文化，独门独院为共识。堂轩还在，还重建了，气派多了，还年、出天光、祭祀照旧。多年在外，过年回家分不清谁是谁家孩子了。真有点，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味道。(李中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