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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说来就来了，转眼便到了母亲逝世七周年的祭日。几年来，一直在酝酿一篇写母亲的文字，终因自己的疏怠而未成稿。前些日子，翻查自己空间里的日志，那篇几十字的祭母文再度勾起了我对母亲的深切怀念。夜阑人静之时，我便开始在键盘上敲打这些永远让我欲静不止，欲罢不能的文字。
母亲只活了五十九岁，逝世那天距她六十岁生日只差十七天。一生迷信的她果然没能逃脱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六十岁的预言。在我的记忆里，她每年都要找本地一个颇有声望的彭瞎子为家里人算命。说他有声望，一则他说话耿直，喜忧参半，灵不灵照书行，二是许多预言尤其是人的厄运大多都灵验了，于是瞎子的话总被母亲奉为金口玉言。我年幼时体弱多病，好几岁还不能独自走过门槛，在彭先生的授意下，六岁那年母亲为我认了干爹干娘。打我懂事起，她便常常鼓励我要发奋读书，将来能成为国家户口。过年过节期间，亲友来访都会问问我的学习成绩，当得到夸赞时，母亲的脸上便洋溢着满满的喜悦，等客人走后她总会搬出彭先生的那句话：“依八字来看，这孩子能吃上国家饭。”算命先生的话有很多，她好像就对这句记得特牢，甚至有时还当我的面学给旁人听，弄得我很难堪。母亲虽然连小学都没读完，但对于列举吃皇粮的好处却能说的头头是道。我不敢肯定我后来考上师范是受母亲这种宿命论的影响，但在那个年代母亲能从小为我指引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实在不易。许多时候我曾抱怨自己当年的家境，为什么应届考取了高中偏要复读考个师范，但一想起母亲的话，一想起得知我考取了中专，能吃上国家饭时母亲的那种自豪，我倒从心底消除了遗憾。
在漫长的青少年记忆里，母亲留给我最不爽的就是她常为些琐事而与父亲发生争吵。究其根本，大致还是源于家境过于寒酸。父亲当时在小学当民办教师，每月只有十几元的薪水，不仅要养活一家五口人，还要供我和妹妹读书，其捉襟见肘可想而知。在我读书期间，母亲的身上从未收过一分钱，以至于家里连买油盐的钱都吃紧的时候，她便盘问父亲的工资都干了些什么。这似乎是最伤父亲自尊的话，父亲本身就为自己的同工不同酬而愤愤不平，加上母亲的责问，往往便怒火中烧，脸色铁青，言语中难免也有责怪母亲无能之意。每当此时，母亲便消停了口中的絮叨。我知道母亲也有难言之隐，那便是她的病。她自幼患哮喘，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落下了终生的顽疾，以至到最后发展为严重的肺心病。即使有病在身，在我读书期间她仍不辍劳作，坚持每年养猪，过年的猪肉大部分要卖掉的，因为这是我和妹妹春学期学费的主要来源。
尽管母亲与父亲常有争吵，但她对于父亲的那种依恋也是留给我最深最美的记忆。父亲任教的小学离家很近，因此每天他一般都是早去晚归。母亲似乎对父亲放学的时间掐得特准，到了某个点父亲还没回来，她便亲自跑到学校，看到父亲留了学生在校她才放心地回家。特别是和父亲发生争吵后，她拼死拼活都不让父亲离开家门，有一天晚上他们争吵后父亲偷偷跑到大伯家诉苦，她硬是拽着我和妹妹一道把父亲请回了家。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外婆就病世了，在与父亲结合前有过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可算是苦命人。自嫁给父亲以后，她回到娘家总会说起我家的种种好处，特别是嫁了个口袋上挂水笔的，她确实引以为荣。
我十八岁那年分配了工作，三年后父亲也顺利转正，家境出现了真正的好转。母亲见自家住的还是十几年前那土砖架梁的房子，便和父亲盘算着重新建造一座青砖到顶的房子。并不是因为母亲住不惯旧房子，那可也是她和父亲一手建造的第一代房。为了这几间土房子，仅挖地基这一项活就让父亲的手多了几层老茧，母亲瘦削的肩也磨破了皮。记得上梁那天，母亲那瘦小的身影定格在喜庆的人群里面，能住上自己亲手建造的房子，我想那一刻她的心情该有多么的高兴。土砖房不耐久，墙壁上粉刷的石灰经过风雨的侵蚀早已变得斑驳而不堪入目。我的虚荣心渐渐滋长，不好意思带同学或同事上我家，就因为那破旧的房子。母亲懂我，但她想的比我还要多，她想到了我要带女朋友回家，不说高大气派的楼房，总要有几间宽敞明亮的瓦房。就这样和父亲一说，家里人一合计，拆了土房，重新建造我家的第二代青砖瓦房。拆房建房是件更辛苦的事，我家借用了附近一家茶厂的房子暂住，每天烧茶送水，洗衣做饭，母亲的操心劳碌丝毫不减。房子建好了，母亲的病却比往年更严重了，每到寒冬腊月，还不到五十岁的她竟常常卧床不起。
三年后，我娶妻生子，我的单位也调到了离家稍远一点的一所初中。孩子还小，我选择了和妻子在学校居住，周末有空便回家看看。此时父亲尚未退休，在我看来这是母亲一生较为幸福的时光了。可她总有操不完的心，待我孩子四岁那年，她说你们该有个新家了，现在单位上好多人都在县城里买了房子，我让你父亲帮帮你，你自己也省着点，在县城买套房吧，对孩子好些。我真的不明白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让母亲给说出来，父亲开始是一百二十个不同意，我都搞不清母亲是费了多少口舌才说通了固执的父亲。做母亲的执意要让自己唯独的儿子重新搬家，这该是多么艰难的抉择，本该是儿子忠心尽孝之时，母亲却推开自己的儿子!每当想到此处，我的双眼便噙满了泪水。
我搬到县城居住的第二年，父亲已经退休，母亲本该可以安享晚年了，可她的身体却每况愈下。遇到换季或天气突变都要发病，尤其到了冬天病情更加严重。每次回家探望她都叫我不要耽误工作，称自己是老病，有父亲在身边就行。再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母亲的下肢出现了水肿现象，一切的医疗无法遏制病情的发展，我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二零零九初冬的一个夜晚，距她从安庆116医院出院不到二十天，母亲出现的严重昏迷失语的状况。我再次将她送到岳西县医院进行治疗，住了三周，病情再度恶化，母亲每天在医院里念着想家，我心里十分清楚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带着满怀无奈，我将母亲接回了家，从出租车下车到家还有一段小路，我背着母亲，平时那么瘦小的身躯在我的背上竟感觉如此的沉重。我在想小时候母亲用她那瘦小的身躯背着我还要干活该有何等的艰难，可我今生却只能背她这一次了，瞬间泪水便模糊了双眼。
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冷得刺骨的夜晚，我上完了自习查了寝室后匆忙赶回家，家里时钟指向九点半。我奔向母亲的病榻，可此时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父亲和妻子守在她的床前，母亲微闭了眼，她已经听不到儿子声嘶力竭地呼喊，就那么静静地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嘴里还含着一小勺没咽下的稀饭。母亲离开的方式验证了医生私下跟我的提醒，肺心病的终结大都为脑死亡，也就是离开时没有任何征兆。母亲安然离去时没有一丝的痛苦，却留给我太多的遗憾和悔恨，这种揪心的也愧怍只有自己才能深切地体会。
母亲走后的相当一段日子，我愈发地感到生命的无常。想母亲病痛一生，操劳一生，节俭一生，未逾花甲便撒手人寰，与人言谈之中不免多了些人生苦短的感慨。念及家境好转之时她却无法安享晚年受更让我心增无限愧疚之痛，我开始后悔小时上学迟到后回家迁怒母亲而拔了她新栽的瓜秧，我开始责备自己工作以后节假日里的放荡不归，我开始质问自己为何搬到城里以后疏忽了对母亲病情的关注，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放下自己的晚自习而陪伴母亲的离开……
七年过去了，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今我的外公已是九十多岁的耄耋之年，我一见他他就会重复要是我女儿还在那多享福这句话，这是一个父亲对已经离世的女儿最好方式的怀念，可这片言只语却这让我这个儿子陡增欲养不待的心痛。假如上苍有眼，能放我母亲多活几年，我该明白怎样去弥补我的缺憾，可又有谁能有此回天之力?这便是我今生永久的愧怍。
作者：郑成圣 工作单位：水吼中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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