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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离不开灯光。现今都市的人们,夜晚有华灯相伴,很难感到灯光的可贵。我的童年乃至青年,都在乡村度过。只要回忆起那些逝去的岁月,那昔日的各色灯光,就如同一只只小手,常常轻叩我的心扉。
松 油 灯
早些时候,农家用松树上带松油的枝条点火照明。随便掰下一片来,也比两三根灯草粗大,而且立即散发出松香的气味,只是浓烟升腾,不一会空气似乎也像泼墨画上的云烟了。那屋顶,那家徒四壁的墙,都是乌黑乌黑的。
有的还用篾片照明。两指宽,四五尺长,点着了呼呼作响,烧得特别快,亮是比松明还亮,也不生松烟,但烧得太快了,也就很舍不得点它。何况制作这样的“竹灯”,是旷日持久的。要把砍下的竹子剖成一片片的,用石头压在溪水中漂过,直到把竹子油漂尽,再拿上来晒干,劈成两指宽的篾片,才点得着,才能当“灯”用。
菜 油 灯
油菜籽榨出的油,老家多叫香油,除食用,还用来点灯。泥巴烧制的灯盏,半圆的,敞着口,直径很小。也有用铁皮加工成的灯盏,上面的口很窄,有一个装灯芯的长长灯嘴。灯盏放在竹子做的灯架上。灯架一侧有横梁,可挂在墙壁上。灯芯草生长在水沼、河边,一丛丛,绿油油。秋季割下剥除外皮,露出雪白的灯芯,晾干扎成一把把的,用时随手抽出一根,掐成几截,放在灯盏里。灯芯草,像纳鞋的线那么粗细,极易断,吸油,一沾灯盏,通体是油。后来,也有用白棉线搓成的灯芯。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可是古人诗里常见的玩意儿。韦应物“坐使青灯晓,还伤夏衣薄”,陆游“幽人听尽芭蕉雨,独与青灯话此心”,大概就是。
菜油灯的火苗,一闪一闪的。“青灯如豆”,我觉得妙极,不但形似,像黄豆那样一点点,而且泛黄,也颇神似,尤其是用一根灯芯的时候。灯不亮,就用灯草棒将灯芯向上拨一点。不过,农家为了省油,总是将灯芯向下拨,以朦朦胧胧能看见为限。长大了,读过《儒林外史》,书中严监生寿终正寝前,伸出两个指头不断气,众人猜不着,原来为的是灯盏里点着两茎灯草,不放心,恐怕费了油,挑掉一根,也就断气了。这是讽刺他吝啬。要在我的父母看来,恐怕未必吧。要说作为一个监生,还是清苦的
家中的菜油灯,母亲把它挂在门框上,让几间屋都有微弱的灯光。灯光下,母亲剁猪菜做饭,缝缝补补,劳作不息。为了赶工,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收拾锅台,烧茶、煮饭、熬猪食,热气腾腾,把灯光吹得忽闪忽闪的。
菜油不够用,有的地方还用乌桕籽壳榨成“皮油”代替。它是固体的,似熬成的猪油,只是用起来不那么方便。用乌桕种子榨的油叫梓油,又叫青油,浅黄到暗褐色,可与桐油媲美。《天工开物》中说:“乌桕种子榨出水油,清亮无比。贮小盏之中,独根心草燃至天明,盍诸清油所不及者。”
煤 油 灯
上世纪60年代初,煤油灯又叫罩子灯,作为时尚物品开始在经济相对宽裕的家庭出现,逐步取代了菜油灯。玻璃底座,葫芦形肚子是装煤油的,从一个小铜嘴里伸出一条灯芯,有三个爪子卡住玻璃灯罩。确切地记得当时点的是洋油灯,如今口头上不兴冠以“洋”字来称呼进口货了。那时连火柴也叫“洋火”。煤油灯那跳动着的微弱的光芒,给遥远而亲切的山村涂抹上昏黄神秘的颜色,也给我的少年时代升起了一道生命的霞光。
煤油根据每户人口,凭票定点定量供应,点起来也是算计着用,免得下月接不上。罩子灯的灯光比菜油灯亮多了,而且还有一个好处是防风,不但屋里有点风吹不灭,真要吹灭它睡觉时,对着灯罩口吹还不容易吹灭,非得提起灯罩从底下吹,还得憋足气,用力一吹。有时我抢着吹,很少有一气呵成的。
点煤油灯很麻烦,点着它,灯罩上就有煤油烟,黑乎乎的,不擦,就暗影憧憧,亮也不亮了。傍晚,擦灯罩是父亲必做的事。他用手捂住灯罩的小口,用嘴从另一端吹上热气,然后将抹布包着竹筷捅到里面擦拭。父亲轻轻转动竹筷时,玻璃罩子会发出古怪的、滑溜的声音。反复几次,灯罩擦得能照出人影。有时还剪除灯芯上结出的灯花,这样点起来更亮些。
一年“双抢”季节,大人们忙,我自告奋勇,学着父亲的样子擦灯罩。灯罩极薄,用力过猛,把灯罩擦破了,左手的小拇指被割得鲜血直流,至今还留下一块伤疤。事后,父亲善意地笑话我:“嘴上无毛,做事不牢。”
学生在学校住宿,能带盏罩子灯算是很奢侈了。我用的是用墨水瓶做的小油灯。将空墨水瓶拧下瓶盖,找块小铁皮挖个洞,棉线捻成的灯芯穿过洞,上端露出少许,下端留上较长的一段吸油用,倒上煤油,把盖拧紧,一个小油灯就做成了。待煤油顺着细捻慢慢吸上来,点着后,灯芯就跳出扁长的火苗,还散发出淡淡的煤油味……
寒暑假不能留校,在家里,夏有蚊虫冬有雪,我虽没有“十载清灯黄卷,争得琼林盛宴”的大志,小屋少伴,看些闲书是唯一的娱乐,我乐此不疲。一根灯芯的亮度,大约等于十支烛光,灯光摇曳,自己巨大的身影投射在昏暗的墙壁上总在动,好像书中写到的异物正要扑下来,禁不住心惴惴焉,那情形真不容易忘记。有时我也利用灯光的影子,将五个手指做出喜鹊张嘴、大雁展翅的形状照在土墙上,美美乐上一阵子。
煤油里有很多的杂质,火焰中不时发出噼啪的爆破声,而飞过的小虫碰到火焰,也会发出星点的火焰,接着便会有一种烧焦的气味。这样的小虫以蛾子居多,它们粉色的翅膀,趋火瞬间变得焦黑,化作一团干硬的尸体。我不喜欢那些飞虫不顾性命地往火里撞,使屋子里弥漫着虫子烧焦的气味带着腥臭,让人作呕。我喜欢在煤油灯下写字,灯光照得方格纸也散发着温馨的暖黄色调,在这样的纸上写出的字也带着暖意。
马 灯
摇晃于乡村阡陌间的灯,是马灯,有的地方也叫手提灯。最初的马灯与马是否有关联呢?当征战的烈马一点点地退回北方,并回首眺见地平线时,马灯作为历史的遗物以及符号流传了下来。叫马灯,我猜想,可能与北方人夜行时把它挂在马车上有关。
这是一种用铁皮制成的灯,形状像个长柄葫芦,下端有装油的器皿,螺丝盖,全封闭,结构比较严谨,装上稍厚的玻璃灯罩,周围有用细钢筋制成的网框,很牢固,上面还有一根铁丝提手,可挂也可提着走,乡村人都很喜欢这种灯。
马灯跟所有静止的油灯不同,它永远处于漂泊的在野状态,难得在锅台灶角停留,是“主外”的灯。但它又不像松明或火把那样粗陋原始,那样容易被一阵狂风或大雨所吞灭。马灯是夜间游走者的亲密伴侣,甚至是他与黑暗搏杀的眼睛和胆识。夜晚走远路,在稻场上护场,山上看野猪,总是离不开马灯。路边小百货店、生产队牛棚,马灯必不可少。老队长有句口头禅:农人三件宝,马灯、蓑衣和铁锹。每当暴雨倾盆而下的夜晚,他总是披上蓑衣,手提马灯,扛着铁锹,在田埂圩堤巡视,守卫着乡村的宁静与安详。
夏夜,小伙伴还提着马灯在田畈上照鱼、抓黄鳝。广袤的田野上,灯光闪烁,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
汽 灯
汽灯,顾名思义,是必须打足气才能点着的灯。印象中,它的亮度最强,多在大队晚上开社员会或唱戏时派上用场。
“文革”时期,京剧样板戏风靡一时,宣传队轮番到生产队演唱样板戏,是很时兴的事。宣传队里,有一两个会点汽灯的高手。天刚擦黑,他们早早赶到演出地点,将汽灯挂在房梁上,给汽灯装上煤油,然后向底座的油壶里使劲揣气。当气针走到一定的位置时,产生了压力,煤油就从油壶上方的灯嘴里喷出。换上用石棉做成的纱罩,用手中的“通针”接触气嘴,点上火,“砰”地一声,灯亮了。再套上一个像草帽檐一样的遮光罩,才算大功告成。汽灯“嗤嗤”地响着,发出的光贼亮贼亮。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两盏汽灯高高挂在舞台前的横木上,白晃晃的,把全场照得通亮。有时,汽灯出了故障,开场的锣鼓打了一遍又一遍,汽灯就是点不着。尽管是寒冬,点灯师傅的额头上,还是沁满了汗珠。
汽灯点的时间长了,中途还要加点气。这时,看戏的会嫌他“多此一举”,连声催他快下去。有时,野外的风呼呼地刮,把汽灯吹得左右摇晃,甚至将汽灯下部罩子里的纱罩晃落。戏进入高潮,观众正在兴头上,灯熄了,台上的人手忙脚乱,台下的人有的骂粗话,有的急得直跺脚,更多的是在埋怨天公不作美。
光 荣 灯
“咚咚锵,咚咚锵……”田畈上走来一支送光荣灯的队伍。走在前面的手捧领袖画像,后面的高擎红旗,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那年月,拥军优属,深入人心。每年春节前,生产大队都要给烈军属送光荣灯,登门慰问。
光荣灯用篾扎制而成,长方体,四周用彩纸糊就,正面写着“光荣之家”四个大字,里面有插蜡烛的灯座。
送光荣灯的队伍到了大屋门口,会放鞭炮迎接。过年时,烈军属喜滋滋地将光荣灯点亮,挂在堂屋正面墙的中央。有客人来,一看便知,这家出过烈士或有亲人在部队服役,总会投来羡慕、崇敬的目光。
走 马 灯
儿时,到亲戚家拜年,看见他家堂屋挂着两盏走马灯,很是新奇。
走马灯由乡间心灵手巧的扎匠师傅扎成,原料也是篾条、各色彩纸,形状多是八角形,很像当下电视剧中大户人家的宫灯。每个翘起的角上,挂着红须,四周贴有祥云、牡丹等图案的剪纸,雅致美观。里层的纸上画有五六匹奔马,大有徐悲鸿大师笔下《八骏图》的神韵。
掌灯时分,点着里面的蜡烛,火红的烛光熠熠生辉。不一会,圆筒就会顺着一个方向转动,真似马在奔跑。我不得其解,父亲告诉我,那是蜡烛燃烧发出的热气推动的结果。
属于走马灯系列的还有过年时孩子们玩的牌灯、元宵灯会举的鲤鱼灯、挑的莲花灯等。各种花灯星星点点地在暗夜里晃动,火树银花,把大地装扮得分外妖娆。
随着农村通电,电灯早已进入寻常百姓家,菜油灯、罩子灯、马灯……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恐怕只有在民俗馆里才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每当我想起菜油灯、罩子灯……那微弱的灯光,心里还是暖暖的。陆放翁“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之句,很容易引起心中的共鸣。
文 / 黄骏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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