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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山下西河东去的流水,背后传来及第庵悠扬的钟声。
从登天柱车水马龙的宽阔公路,折入古木葱郁、溪水潺潺的山间小道,举目但见叠嶂四起,浓荫蔽空,侧耳可闻山鸟啁啾,天籁作响。稻垛在田,一派静谧,红叶在山,灿然可爱。行约一里许,依山而峙,掩映于竹海松山深处的及第庵的黄墙,便宛如一位远离红尘遁入山林的隐士,悄然出世,从容见客了。
毕竟是冬天,风从山峡中吹来,满树的红叶随风飘了一地,瑟瑟作响。一轮暖冬的太阳,正以它的万丈光芒照在我的头顶上。偌大一座庵里,来拜谒及第庵的,只有我们一行游人。平时,这里就不怎么喧闹,此时更是清空寥寂了。
对及第庵的留意,起先全在它的名字上。它距三祖寺西北七里,俗称“七里庵”。又叫“及第庵”,是因为有一个久传不衰的故事。
清康熙三年(1664年),安庆副总兵金抱一,走水路进京赶考。古时行船有一句话“船板下面是地狱”。一板之隔,生死两界,此话尽管不很确切,但表明了随时随地都有遭遇灾难的可能。这天,他刚上船一会儿,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忽有一只小鸟飞到船边,连声叫着:“雷打金抱一,雷打金抱一。”金抱一听了,认为天命难违,为保住众人,只得下船,专等雷劈。船老大见他下了船,就急忙开船。谁料行至江心,船底突然通了,沉入江中,船上的人无一生还。金抱一目睹此情此景,顿悟而祷告:如京考得中,一定建个庵堂,取名“及第”。结果,他真的中了武状元。为兑现诺言,他走遍天柱,发现这里群山连绵,环绕四周,如同莲花一样护着脚下的这块土地,高地就成了花瓣环绕着的莲台,登坪台可远眺一方乡里炊烟。他决计在这里建庵。又一年,及第庵落成,供佛像,迎谷贤大师住持说法,金抱一还在门额上亲题一偈:“斯地胡为名及第,选官选佛悟同然,及乎及第真空后,天上人间月一圆。”
及第庵的这番来历,有物为证。随老法师来到一间供着观音菩萨的佛堂,她从紧靠墙边的供桌下方一角,捧出两块破碎的石块,说是上世纪80年代重修庵堂时,匠人们无意中从地里挖出的。拂去石上的尘土,摩挲端详。大的一块,上面只能看到一个似“禅”字的“礻”字边。小的一块,棱角虽被无数人手摩圆,真是奇了,上面“金抱一题”、“间”、“月”几个字,竟清晰可见。名字下的印章,只有上半部。我们都说,这石乃镇庵之宝,法师慧眼识宝,定当好生保存,众多善男信女和四方游客来庵拜谒,也一定会以抚摸揣摩它为一桩幸事。
知道这些或许也就够了,总要留一些想象给后人,让后人在不确定中,很主观又诗意地去想象。
及第庵有40亩山场,还有稻田山地,柴薪蔬菜,自给自足。山门前坡下有一泉,干旱不涸,久雨不溢,供饮用灌溉,如君子大度。此泉虽小,颇可驻足寻味,亦不妨扪心自问:泉在旱涝之时皆能保持常态,我们在宠辱之时,能否固守本色,如坦荡君子乎?
山门的对联曰:“发广大心绩佛慧命,研守毗尼住持正法。”禅家机锋,凡人莫测,我只能感觉到那没有烟火气的笔划中吐出的耀眼寒芒。厚重的两扇大门,隔开了世俗与修行两个天地。
从山门到大雄宝殿,再到两边寮房,这一路建筑和别的庵院似乎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匆匆走过,只是正殿前的花池使我们满眼生色。花池里,千朵万朵如缎如绣,黄的赛金子,紫的如玉,还有数十棵淡白的大朵菊花,如星月浮沉其间,在冬阳里开得正盛。法师说,这些花都是尼姑们种的。她们才细心呢,总是舒舒畅畅地种,痛痛快快地看。
“栽花一年,看花十日。珠碧春光,岂容轻失?”庙堂里栽菊花,不知可有些讲究。
我到过泉州净峰寺,在那里读过弘一法师栽植菊花的诗。1935年4月,弘一法师到净峰寺挂锡,正是柳长植菊时,弘一法师在后门靠山砌一围墙,植菊盈畦于自己动手开掘的厕池一角。艺术家出家为僧,头顶空壑,背倚靠山,依然活出别种情趣。10月秋晚,完业欲归,一畦秋菊犹复含蕊未吐。人走,花不能同走,弘一遂口占《将去净峰留题》志别:“我到为植种,我行花未开。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
冬阳里,我在及第庵赏菊,是不是一种因缘?陶渊明说,菊,花之隐逸者也。我想,诸花之中,菊大概是最有一分禅心了。因淡定而归隐,因归隐而愈发淡定与宁静,一步步修出禅心。一个人的情感,也该是这样,隐在时光之后,一点点褪彩去垢,慢慢将内心走得冲淡平和。
庵里常住的有10多个比丘尼,三四十岁的居多,最小的十几岁,是当年送在庵门口的弃婴,从小在这里长大。当家师约摸30岁,个子高挑,面容姣好,外袭灰布长衫,走起路来衣袂飘飘,眸子里绽放着净洁的笑意,就像山溪里的水,无比清澈。我好奇地问,为什么这身打扮,她告诉我,这长衫又叫大褂,灰色属间色,也叫杂色。古代将颜色分做正色和间色,正色包括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佛家是不穿的。其它由正色调配混合而成的颜色,都叫做间色。有人问,怎么有僧尼穿红着黄?她解释说,那黄色,与一般的黄色有区别,表示清静。至于红袍,是从唐皇信佛,赏赐道袍演变而来的。我全然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她年龄不大,说起佛学头头是道,功夫还蛮深。
她18岁出家,尘世的生活,不是没有体验过。她的故乡在一个靠山的小村子。印象中的村庄已然恍惚,只记得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有村头的狗,见人就汪汪地吠叫,是人教会了动物仇视人的。她的父母还健在,她有几年没有回家了,有时在梦里见过父母,知道他们的样子很好,就安心了。
师姐与她年龄相仿,平时形影不离,看上去似姊妹。看着比丘尼和谐相处,试探着问她们,平时是否因个性不同闹不团结。她俩异口同声:闹矛盾是事事以我为中心,出家人心静无为,自然不会有别别扭扭的。
在比丘尼眼里,任何一种生物都有自己的前生、今生和来世,因果环环相扣,杀生意味着伤害一条生命。比丘尼走路时,总是蹑手蹑脚,生怕踩死了砖缝里的虫子或飞蛾。
“万籁此俱静,惟闻钟磬声。”冬日,比丘尼每天4时早早起床,4时半早课,6时半吃斋饭,端坐在佛像前,先默念一会儿晚课时唱过的经书。然后,太阳从树梢上升起来,周围忽然闪亮了,地上的方砖,殿堂的经幡……整个庵堂,浸在太阳的光芒里,格外的耀眼。那无私的阳光,将比丘尼的步履剪影在了门槛的一瞬,让这个有着雾霭的早晨清洁起来。这很像唐人常建在《破山寺后禅院》诗中描绘的“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情景。
佛家讲究食不过午,上午11时午斋,且不吃晚饭。从墙上的“冬安居时间表”上看到,打坐诵经、整理禅房、打扫卫生、执掌香灯……分工井然有序,看来很勤奋。修行清苦,不清苦不修行。旁边的《修身八则》通俗耐读:“光阴不惜过时悔,黑发不学白发悔,酒色赌博致祸悔,安不将息病时悔,官行贿赂获罪悔,富不俭用贫时悔,不孝父母老时悔,遇难不帮有事悔。”我赶忙掏出笔记本记下它。想那漫漫长夜,陪伴比丘尼度过空山生活的,只有禅房屋角的幽幽虫鸣,冷清的山月也是奢侈的。山坳外,天柱山人气升腾,市声如潮,与清幽寂静的禅房形成对照,一道黄褐色庵墙将它们隔开,成为两个世界,但熙熙攘攘的人流就在不远处,世俗生活的气息不时飘过来,以俗界为邻,想保持内心的宁静很不容易,而一旦做到了,对宗教的感情就深入灵魂。她们在庵堂内修行,凡夫俗子的我们则在院墙之外。渐渐,我如有所悟,这修身八则,虽是佛家所言,对我辈芸芸众生,也依然是金玉良言,可当作人生的座右铭。
走出大门,经法师指点,又去拜望了开山愚谷贤禅师墓塔。它静卧在阳光照射的半坡上,享受着永久的冲和与宁静。一时间,我甚至幻觉到禅师塔碑变成了谷贤大师本人,结跏趺坐在那间石制的亭子里,往外散发着那种幽玄、绵绵无尽的佛的旨趣。
文 / 黄骏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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