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 原创小说《猎手》连载五

[复制链接]

帖子
3933
威望
10 点
红花
1013 枚

手机认证 实名认证

木子心 发表于 2017-7-8 15:0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一晃三年过去了,我也早到了明事理的年纪。这年秋天,我该去通河上高中了,整整一个暑假,妈都在翻来覆去给我张罗行装。
  妈的病早大好了,妈每日和爸出双入对上课下班的身影,俨然成了六道河林场一道亮丽的风景。妈常笑言:“咋地也没想到,人到中年,你爸竟变斯文了。”爸听了也不多话,只微微一笑。
  爸那年一口气打了七只野猪,九只狍子,威名轰动了方圆百里,此后每到腊月,通河菜市的王老板总开着小车来学校找爸攀话:“金校长,今年的野味行情老好了,您看……”爸面无表情,手上片刻不停地批改着厚厚一沓作业本,嘴里翻来覆去只一句话:“上头禁枪了”。王老板笑眯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亮光:“金哥,枪嘛,车里就有,双管儿的。不过……”王老板故作高深地顿了顿,继而小心翼翼问道:“您还是猎手吗?”爸急眼了,摔了手里的钢笔,唰一下站起身,憋红了脸喊道:“禽兽也是生灵,我发过誓,再不打了。”王老板被爸呛得直翻白眼,搓手悻悻而去。
  爸真的不打猎了,两年前,当林业局禁枪的布告刚贴上场部院墙,爸二话不说,便带头交出了那把心爱的“鹰”牌猎枪。爸行事果断,别说枪了,就连那把出猎时形影不离的皮鞘砍刀也一并上交了。爸交枪时的神态,就像上交根烧火棍般坦然。可我心里明镜儿,爸并不是对那把珍藏已久的猎枪没感情了,也不是对狩猎失去兴趣了,爸是希望猎手们皆能放下刀枪,过上安宁平静的生活。
  可妈咋地也没想到,爸终究还是违背了信誓旦旦的诺言,又义无反顾地张罗上了刀枪。
  深秋,枯叶如毯,浓霜覆地,爸黑着脸从蚂螂河林场回来了。妈惊讶地迎了上去,尚未开口,爸突然戚戚地说:“青松妈死了。”那个孤单凄零的女人,独守着林场老屋,患得患失地过了许多年,这回可能又想念儿子和男人了,准备去蚂螂河对岸看看,不知咋地就掉河里了,待众人闻讯赶来,她已硬梆梆漂在下游多时了。
  爸又斩钉截铁说道:“该给蚂螂河架座桥了。”爸说这话并不是信口开河,也不是因为青松妈淹死在了河里一时激愤,架桥的念头在爸还没离开蚂螂河林场时就已萌芽了。
  这回,妈听了爸的话却一反常态,默不作声了。妈不吱声并不是年深日久便对蚂螂河感情疏淡了,也不是不赞成爸在河上架桥,妈在为架桥的钱犯愁。近年木材不让采伐了,林场连职工工资都难支付,却哪来架桥的闲钱?家里头,年前才还清了妈看病积下的旧债,供我上学还紧巴巴的,何谈架桥?
  可毕竟知夫莫若妻呀,妈已从爸那平静如水的眼神里洞穿了他的心思。妈按捺着自己那响鼓般的砰砰心跳,脱口道:“嘎达,咱别……”爸打断了妈的话,重重叹口气:“啥也别说了,桥得架上。”
  爸是这年元旦的清晨出发的,当时四野寂寥,天地漠漠,爸拦住妈,说:“外头冷,回屋吧!”爸在漫过小腿的雪窝里咯吱咯吱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沉声对妈说:“放心,开春后,桥一准架上了。”爸说完,打声唿哨,头也不回,那穿着羊毛大衣的魁梧身影,便和大傻二傻一起渐渐湮灭在茫茫风雪中了。
  爸肩上挎的是一支自造的土枪,腰间还插了把锉刀打磨成的匕首,妈劝爸带上王老板的双管猎枪,说新枪威力大,爸仰头大笑道:“自古哪有借枪的猎手?”
  爸回到六道河林场时,已是三天后的傍晚了。
  那天妈心烦意燥坐卧不安,捱至天黑,忍不住顶着号角般凄厉的北风,一遍遍提着马灯步出院门张望。忽然,刺骨的夜风裹阵凄惶的狗吠,时断时续,远远传来。妈的心一下揪紧了,高举马灯的手也不听使唤了,一时灯影就恍惚了。俄顷,远处的雪地纷攘杂沓,昏暗中隐绰绰奔来几个歪歪斜斜的人影,妈的右手一把攥紧了前襟,一股不祥的预感劈头盖脑,雪崩般袭来。
  飞奔而来的几个人气喘如牛汗似雨下,近前看时,皆累得面无人色五官变形了,妈使劲分辨了半天,才认出领头那人竟是当年被爸救回来的清河张大伯。张大伯双眼赤红,胡子眉毛上挂了白白一层浓霜,满嘴牙齿磕成一团,哆哆嗦嗦地对妈说道:“弟妹,你,得挺住……”
  妈惊呼一声,撇了马灯,劈手扒拉开张大伯,却见雪地上一动不动卧着两架爬犁,一架上躺了只壮硕的熊瞎子,那黑乎乎的脑袋布满了蜂窝般的铁砂,左眼里还插了把匕首,鲜血顺着眼眶淌下来,已冻成了紫色冰凌,早死透了。另一架爬犁上僵着个人,罩在外面的羊毛大衣从上到下扯得稀烂,右脸已整个没了,殷红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颧骨已凝成了一坨,一把断成数段的土枪,颓废地散落一旁。
  妈失魂落魄地辨认了半晌,突然发疯般扑了上去,痛不欲生地喊道:“嘎达,我的嘎达啊……”妈天崩地裂般的悲嚎,如炸响在六道河林场上空的第一声春雷,惊得整个场院的人都提着马灯奔来了,大傻二傻一瘸一拐地舔着妈的脚脖子,围着妈一圈圈低吼悲鸣。
  去哈尔滨上大学的那年春天,我随妈回了趟蚂螂河林场。
  孟春的蚂螂河清澈见底,水波不惊。河边,水冬瓜嫩绿苍翠,接骨草郁郁葱葱;岸上,黄刺玫嫩蕊初绽,千金藤枝叶轻舒;万千的花草,繁茂的树木,或低眉浅唱,或浓阴如黛,微风里也弥散着淡淡的花香。
  正午的太阳透过葱茏的树梢,点点滴滴洒在藤蔓缠绕的山道上,地上斑驳陆离,五彩绚烂。一群放学的孩子正追逐打闹着,竞相奔过河上的拱形小石桥,那欢快清脆的笑声,如阵阵风铃荡漾在郁郁青青的林间。
  那年仲夏,骄阳似个燃烧的火球,悬停在林场上空,众人热得像只倒扣在闷罐里的山狸,莫不汗流遍体。傍晚,昏暗的天空忽喇喇滚过几记闷雷,继而惊天动地一声霹雳,连续下起了三天三夜的瓢泼大雨,村头,浑浊的蚂螂河像条黄色的巨蟒,扭腰撒胯穿过林场,气势汹汹朝下游奔踊而去。
  雨停后,学校复课了,爸挨班叮嘱学生:“小兔崽子们,河水还没退哩,散学了,要沿着河道,去上游的大石桥过河。听明白没?”“明白了。”
  爸放下了心,匆匆推出自行车,送几个远道的孩子回家去了。
  谁知偏有俩野小子没听进去爸的话,两人平日调皮惯了,这回又私自嘀咕道:“过大石桥得多走三四里山道呢,费那事干啥?”“就是,咱哥俩这身手,一条小河算个啥?”
  计较已定,大小子几个箭步上前,“嗖”一下便跳到了对岸,小小子也不示弱,如法炮制,才落下脚,脚底一滑,身子往后一仰,大小子赶紧伸手来抓,两人抱在一起,“扑嗵”一声栽进了河里。
  汹涌的河水裹挟着俩小子,没头没脑往前踊跃,两人拍打河面狂呼乱叫的喊叫,如坠入陷井的野兽发出的绝望悲恸,呼声惊动了正从山里打猎归来的青松爸。青松爸扔了手里的野兔,背着枪从密林深处奔出,见此情景,想也没想便纵身跃进了河里,继而一手一个,将俩小子从河里托上岸来。
  俩小子虽溜出了死神的掌心,两只手却仍心有余悸的胡抓乱挠,混沌中,只听“砰”一声响,青松爸肩上的枪走火了,青松爸“啊”一声惨叫,捂住左腿倒在地上。
  青松爸残废了,爸成了林场最内疚的人。
  爸蓬头耷脑,两眼通红,悔不当初道:“青松哥,对不住,是我这个校长没当好呀,害得你受苦受罪。”青松爸爽朗一笑,哗啦啦抖开枪拴说:“嘎达兄弟,咋怨你呢!没啥,别看哥瘸了,哥照样出猎,啥不耽搁。”
  话虽如此说,这年冬天,青松爸一瘸一拐地追撵野鹿时,终是不小心一跤滑落南坡崖下摔死了。爸深深自责,不安地对姥爷说:“场长,都是我连累了青松哥呀!”姥爷将只吸剩的烟头使劲掐死在烟尸枕藉的竹筒里,捋着胡子粗声宽慰爸:“小金子,不怨你,这都是命呐!”
  爸从此就琢磨着在蚂螂河上架座桥了,爸恨恨地说:“要是当初有座桥,那俩熊孩子也不会落水,青松哥也不会残疾,更不会跌落山崖。”
  但爸那时一个月才三四十块钱,不时补贴家境穷困的学生及人情往来,使得工资不到月底便用得馨尽了,真若架桥,还得另想办法。
  后来姥爷去世了,爸妈结婚了,又一起调到了六道河,但架桥的念头就像爬山虎一样扎根在爸的心房了,且日夜蔓延疯长。爸每月皆回一趟蚂螂河,每次皆要悉心观察河堤两岸的水土变化,在哪段儿架桥,架啥样式的桥,架桥的造价,爸已仔仔细细和妈絮叨过百千遍了。
  拱桥右岸,爸的坟茔紧挨着爷,静卧在一片腰身挺拔,如柄柄利剑刺向天空的白桦林里。坟前粗犷的石碑上,圆润饱满的笔锋竖题了七个遒劲飘逸的大字:猎手金嘎达之墓。
  细碎如玉的阳光下,数不胜数的大小蚂螂,皆闪动着金色的翅膀,萦绕着一众猎手青色的坟冢飞来飞去,那目不斜视肃然起敬的派头,犹如一架架小型战机,正倍加警惕地巡视着它们引以为豪的领地家园。(完)
(作者:程建华)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关于我们|手机版|虚假信息举报电话18955601997 邮箱627298930@qq.com 涉互联网算法推荐专项举报电话18955601997 邮箱627298930@qq.com ( 皖ICP备10015146号-3 )

公安备案号34082402000327 GMT+8, 2025-5-1 15:21 , Processed in 0.060921 second(s), 3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
返回顶部 快速回复 返回列表 官方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