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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了，上班的开学的，一波一波的一点点地削减着年味儿。在我家所有的接送迎聚里，今年应该压根儿没有接二姨这一章节了。因为腊月二十四边上老舅去看过二姨，86岁的二姨摔伤了。没摔伤的老姨来一趟都不容易，何况这摔伤的耄耋老人。
脑海里还是无法忘怀秋十月前后老姨寻亲那一幕。
去年的九十月，应该是我家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家里都特别忙的档儿。
自家忙装修，侄女忙盖房，忙！
装修细节多，盖房审批难，忙！
78岁的老妈妈要种菜要烧饭还要忙着帮照顾2岁多一点儿的曾外孙女，忙！
上班下班单位屋场材料店还要跑跑娘家，我的忙和妈妈比起来优势在于我年轻。
匆匆下班贯城而过拐角入院，三间小屋终于可以盖顶了，转身进厨房，锅冷灶凉不见妈妈身影，奇了怪诶，这么忙！从房里走出来侄女的婆妈，说我妈去母舅家了，还有二姨小姨小姨父。
非年非节，老姐妹突然齐聚，为何？
二姨85岁了。
母舅80整，和小姨父一样大。
妈妈78小姨74。
妈妈已有两年不让哥哥接二姨来咱家了。妈妈说人老了到人家去“70不过夜80不过中”，八十多岁的二姨七八十公里上我家，肯定得过夜，而且一过还得是好几夜！妈妈总是怕她在我家崴了摔了甚至是一觉睡了醒不来了……在妈妈心里那简直就是地雷，橙色预警！这大忙时节，年不年节不节的，二姨来了，为何？
家里最近这么忙，妈妈早说累死了恨不得自己分身有术，怎么可能同意二姨来呢？妈还说了，二姨就是一个跟屁虫！妈去菜地，二姨双手插口袋一个台阶两个台阶崴去了；妈去上厕所，二姨一崴一崴在门口站着；妈要去马路对面小店买袋盐，二姨走上桥蹭到马路边也要对穿马路，那可是一溜直不拐弯四车道无红灯的宽阔平坦的大马路，如果不限速司机都恨不得车可以开成飞机的大马路。妈听说二姨来就头大。二姨来了，为何？
以前每年都是赶在正月尾，人客都打理完毕，家里清静单纯了些，妈妈会差哥哥骑摩托车去接二姨上咱家住三五天，眼下哥哥在三个屋场周旋，哪有可能去接二姨呢？妈怎么可能让哥去接二姨呢？二姨来了，怎么来的？
妈妈兄弟姐妹六个。外公因为成分不好熬不了批斗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家大口阔无奈之下，二姨七八岁就做为童养媳送到了别人家。所以每年正月尾接二姨来时，二姨总想回她娘家去看看她曾经的家——离我家不到三五里。可是舅妈18年前胃癌去世如今舅舅一个人住，重点是母舅和两儿子媳妇关系不融洽，二姨去了吃饭都是问题。还有按妈妈的想法是80多岁的二姨来了，她娘家妻侄应该到我家来接老人家去吃餐饭，娘家侄子都不来接自己黏着去吃饭，想娘家想死了也不能主动回娘家！可是三五里路不到的娘家妻侄从未有过此意或者行为，所以每次二姨一嘀咕妈妈就斩钉截铁的断绝了二姨的念想。妈说她都有几十年没进过那个曾经的娘家门也没走过出嫁时的那条路了，二姨一说这事儿妈就来气。
小姨家在河对面，小姨和母舅之间也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疙瘩呢，念亲念血也念怨的似联非联着。
今天，二姨来了，老姊妹们一起去了十七八年未去过的舅舅家，还要去吃晚饭，一肚子的疑问，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姨果然不是接来的，这次是自己找上门的！85岁的老姨，前一天在家烧水洗了一个澡，带了几件干净衣服，第二天还背了一点干粮加包裹，从家门口桥头上了公交车。她对家门口的人说，她到了城里就不怕了，她记得娘家的方向和地名，下了公交车就一路问，饿了她准备了干粮，不碍事，准能找到娘家门！她说她娘家侄孙娶媳妇儿，这是大事，大事情做姑奶奶的不回什么时候回？带着近视眼镜，洗漱干净的老太太义薄云天般踏上了寻亲路。有惊无险的是公交车上遇见到这边学校陪读的好心人，把二姨带到学校边上然后送到了妈妈家，然后哥停下活儿去河对面接来了小姨和姨夫……真是未期团圆日，自来欢聚时！二姨的惊人之举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晚饭后8点多，二姨和妈回来了，小姨和姨父回家了。进门的二姨像个孩子，挎着近视眼镜儿，嘴巴就没合拢过。灯光下才发现妈为了这餐晚饭竟然过节一样隆重地换上了新衣服新鞋子！看来，老人们这趟回娘家而言不仅仅是一杯茶一餐饭！是夙愿是心结是仪式啊！
妈说从田畈中间穿过遇见许多人都不认识他们，偶有上年纪的熟识人都惊诧的问妈妈“四姑，你老人家这是去哪里呀？”久不走的娘家路，人家都忘了妈妈那头还有一户亲戚人家了！
妈说她带着二姨小姨把儿时所在的生产队方圆几里地都走了一遍，大畈小埂，涂家何家…
妈还说母舅住的房小到姊妹几个都坐不下去，妈说母舅的厨房都没电灯打手电筒……
妈说二姨和他们几个终于两十多年后吃到了大表哥家的一顿饭……
过去妈妈总是一说到母舅就生气，她怪母舅处理不好儿媳关系弄得她们老姊妹都没娘家回，她怪母舅每次二姨来了后在我家聚聚就扬长而去不接二姨回娘家……所有的委屈埋怨挂牵执念呀，此刻，一笑泯云烟！二姨手插袋里，就那么笑眯眯地，眯眯笑着，甜丝丝的。
二姨这次住了半个月才被大表姐接回去的。
住到第七天时大表姐打过来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后二姨开心的对妈妈说“我吓死着，以为她要接我回家。不是滴，她有事，过几天再来接我哦！”
妈对我说二姨眼睛看不见，走起路像跳舞恨不得还唱歌，妈得她打洗脸水洗脚水，怕她在我家摔跤。半夜起夜，她一个人坐马桶上闷着半天一声不吭，妈也坐起来隔一会喊一声“姐，还没好？…”她太怕二姨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
二姨说她至少还能活五年活到90岁，不会这么快就死的！她大口大口的逢人就说我妈不想她住久了，可她却一点不在乎我妈怎么想，她跟着妈妈前前后后乐乐呵呵，舅舅每天过来陪她屋檐下晒太阳唠嗑儿，哪怕静悄悄的坐着看曾外孙牙牙学语看屋场上师傅忙忙碌碌听切割机刺耳轰鸣……80岁的哥哥和85岁的姐姐坐在屋檐下，78岁的妹妹厨房-菜园-屋场-河沟身影忙碌，真的有那么点扎心也有那么点动人。
大表姐来接二姨回家的那天清早，二姨就坐在屋檐下闷闷的，走路的步伐很沉重。
十五天里，母舅隔三差五就过来吃饭。在这个下半年里，母舅来妈家的次数和吃饭的顿数是前面两十多年的总和。
85岁的二姨回了，来年还能来否？我心痛二姨却也能理解78岁的妈妈。
背着干粮也要回娘家，这条路让二姨执念了很久，终于得成所愿！你说是因为曾经住了很久呢还是因为离开了太久的缘故？小林哥说“匠人不断行家的路，女儿不断娘家的路。”我忍不住好奇地想到自己，我老了一定也会这般执着！要不然，为什么我总想走走童年的田埂，走在妈妈家的屋前院后感觉特别切近和温暖？可能每个人生命之始，张口吸入的第一口空气就混入了故园因子散落在血脉的每一个细胞里，随着生命成长而成长，要不然执念为何如此深重？父亲13岁离开山里移居山外，后来岁月里只要踏上那条路，他要把沿河经过的每一个大门敞开的婶娘家都喊一遍才算舒心畅怀！同事们曾经聊起过，说一个人在十一二岁之间的记忆最为深刻，是梦里常常回忆的内容。大概真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吧……日月星辰春夏秋冬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就那么漫不经心就那么水滴石穿，童年与家就植入的心髓注入魂魄，即便经年后你成为儿女的家，你也将会羁绊着儿女的脚步与心灵时，耄耋之年你的心却依旧在固执倔强的凝视守望着属于你自己走出的方向，因为那是与生命成为一体的魂牵梦萦！
世间女子的宿命里，相较男人多了一味成年后出嫁带来的故园离别之痛，这种痛思在人生的长河里曾经掩没于相夫教子的生活流转，在耄耋之际在儿女们各自成家立业有了他们的核心与侧重时，这份心念浮泛便蚕蠕在孤孤寂寂的老人们的血脉里，梗杵在那里。二姨和几个老人走在物人都已非的村庄 田埂 河流 菜园子时，她们都想起些什么想到了些什么呢，无从具体得知，但是老姊妹的絮叨里碎碎步里释放出无限欢愉，感染到我感动到我。谁道相思久，玄鬓已花白！春风花草香，耄耋还乡情！没有了梗，放下了执念，便是一种圆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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