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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陈桥胡埂，其名字的由来，一直让我迷惑不解。从字意上看，这里应是胡姓先民的聚居地，然而方圆几十里，现在竟找不出一个姓胡的村民。至于是不是“湖”字的错讹，也说不通。一来长辈们说，口头上还是志书从来用的都是姓胡的“胡”字，二来这里也没有什么湖泊之类的水系，倒是先前村民的房前屋后、田畴阡陌之间有三四口水塘。水塘圆圆的，有些深不可测的样子，水面呈蔚蓝色，天气晴好，若从空中俯瞰，那简直就是天庭上的宝镜遗落在人间。清澈的水常年不枯，供各家各户饮用洗漱，当然，还保证田野上的庄稼灌溉用水。池塘的护坡全用青色的大石头砌就，塘埂阔且平整，可供行人、耕牛，还有人力三轮车、手扶拖拉机行走，方便得很。每年冬天，少不了要放干塘水，取出放养的鲢鱼、鳙鱼，按人口分给农户，权当过年鱼。然后，挖清塘泥做肥料，将塘埂整修一番，倒塌处用大石头砌上，还要从远处的团山包挑来黄土，用石夯夯实。这几乎是每年冬修雷打不动的活儿，有些劳累，但大伙仍然是乐此不疲。
胡埂的池塘，塘水幽深，肉眼根本看不到底，于是总觉得水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里一直飘荡着恐怖的气息，“水鬼”的威胁一次次阻碍了我们对波光粼粼的水塘的向往。
水中有鬼的传言，是由一位常年走村串户的陈老木匠口中散发出来的。他每天肩扛一把斧头，早早上工，踏着月色收工。一天，东家客气，他也心情好，几两“八毛一”的白酒下了肚。那天的夜色浓重，镰刀似的月牙儿，时而从漆黑的云层里溜出来，泛着淡黄的光亮。陈师傅醉眼朦胧，步履有些踉跄，不知不觉来到家门口的袁家大塘边，远远隐隐约约望见塘边平日里洗衣服的桥板头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矮人。他壮着胆子，停下脚步仔细看，那影子还向他招手呢!他自恃是“吃百家饭的”，见多识广，停下脚步，挥动着手上的斧头，做出奋力砍去的样子。谁知，那小矮人见了并不害怕，口中还发出一阵怪叫，然后“扑通”一声从桥板头滚入水中。这一下老木匠慌了，伸长脖子到处寻找。月色迷茫，水波不兴，哪里还有那个小矮人的影子。陈师傅心里发怵：怕是遇见水鬼了吧?他吓得浑身是汗，头发都竖了起来，一口气跑回家，关上大门，蒙头大睡。第二天社员们上工时，他将昨晚遇到水鬼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村里人听。大伙听了，望着眼前的池塘，都将信将疑，恐惧也同样留在了孩子们的心头。打那以后，平日里那些爱在塘边洗冷水澡的小孩子，再也不敢轻易下水了，生怕哪一天池塘里的“水鬼”动了念头，要了这些不听话的“细鬼”们的性命。
这事发生在早稻插秧季节。事有蹊跷，到了“双抢”时村子里真的应验了水鬼拉人的传言。那年头，农家养猪是正大光明的家庭副业，不用担心会“割资本主义尾巴”，每家每户一般都养两头猪，出口一头给公家，过年自家杀一头，卖些猪肉当小猪本。菜园里的萝卜、红薯、蔬菜做饲料不够，就在门口池塘里放养水浮莲、水葫芦补充。“双抢”开始第一天傍晚，社员们收了工，三三两两来到池塘边洗去脚上的泥巴，慢悠悠地各自回家歇息。这时，陈友奎、王德群两位青年人，从稻场上抬来戽桶(一种用来脱粒打稻的农具，四四方方，用厚木板打制而成，有底)放到袁家塘当浮船，在水中捞水浮莲。他俩小心翼翼地站在戽桶里向前划动，起初戽桶还平稳，待驶入池塘中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推了一下，戽桶顷刻间翻了个底朝天。情急中，水性好的陈友奎从戽桶里钻了出来，拼命游上了岸。事后，他惊魂未定地说，当时，总觉得水中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地拉自己的脚。而伙伴王德群平日水性也好，不知怎么没有钻出来，沉到了塘底。
王德群是我的发小，小学读书时曾与我同桌，后来辍学务农。“革命样板戏”风靡时，他在当地宣传队里当过演员，饰演现代戏《沙家浜》中反派刁小三。剧中的台词“抢东西，我还要抢人呢” ， 成了我们平时打趣他的笑料。出事那年，他刚结婚不久，还没有孩子，一个青棒棒的小伙子一刻之间说没就没了。那漆黑的棺材停放在稻场上，众人见了无不落泪。葬礼上，他的妻子哭得几次昏死过去。当年的小伙子，如今已是80多岁的友奎爷，说起当年死里逃生的那一幕，还心有余悸，一脸的惶恐。
其实不用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水鬼。后来才知道，陈师傅看到的小矮人，可能就是生活中类似水濑之类的“水猴子”。它生性顽皮，在水中喜欢将失足的人往泥巴里踩，且活动力极强，有人说它可跑“九塘十三堰” ，不容易被逮住。可是不管怎样，家乡胡埂的那些水事，总是让我久久不能忘怀。（黄骏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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